大熊,我需要一个理由。
可是,我知道他是不会告诉我的。那天放学之后,我以为他会回家休息。然而,他还是如常地跟着我。他不像刚开始的时候跟得那么贴,离我老远的。我并没有像平日那样直接回家。
我戴着耳机,一个人在街上乱逛,有时会突然在某家商店的橱窗前面停下来,装模作样,偷偷瞄一下他有没有跟来。确定他还在后头,我才继续往前走。那天路上的人很多,迎面朝我走来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当他们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在几十步之遥的后方,同样的这些脸孔,也会遇上那个跟我如影随形的大熊吗?
我走进一家戏院,买了一张五点半的戏票,并且确定大熊也跟着我买票。那天放的是《泰坦尼克号》。我坐在漆黑一片的戏院里,我旁边的几个女生哭得很凄凉,仿佛她们也搭了那艘沉船,也跟那个男主角相爱似的。
那片绚烂的光影世界如梦境般,有什么比有人陪你做梦更美?那是我和大熊一起看的第一出电影,没有相约,也并没有一起买票,但我知道他也在这黑蒙蒙的戏院里,在后头某个地方,跟我一样,是这个爱情悲剧的其中一个观众。
是我把他骗进来的。
从戏院走出来,天已经黑了。我双手勾着背包的肩带,夹在散场的人群中,朝车站去。城市的灯渐渐亮了起来,空气中有点秋意,我踩着轻快的脚步,走进颜色像蓝宝石的地铁站。
月台上没有很多人,列车驶进来,车门打开了,我跳进车厢里,找到一个位子坐下来。列车穿过弯弯曲曲的隧道,我瞥见大熊坐在另一个车厢里,用一本书遮住脸,长长的双腿懒散地叉开来。
列车到了月台,我甩上背包走出车厢。
电动楼梯缓缓把我送上地面,我如往常般走路回家。小公园上的秋千在微风中摆荡,“猫毛书店”已经关门了。我走在一盏黄澄澄的街灯下,看到了自己斜斜的影子。要是身上有一根粉笔,我会立刻蹲下去,把自己影子画在地上,提醒大熊不要踩到它。
可惜,一个人无法蹲下去的同时又画下自己走路的影子。回到家里,我匆匆丢下书包,躲到窗帘后面偷看。大熊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街灯下拖着斜斜的影子。
直到第二天,芝仪问我前一天有没有去看流星雨,我才知道,那天午夜落下了一场壮观的狮子座流星雨。那么大量的彗星碎片和灰尘掉入地球的表面,要三十三才会发生一次。
这一次,在中国可以看到最大的流星暴,三十三年后那一场可不一样。但是,我已经看到了一场流星雨——就是在大熊低着头背着书包的背影上那点点星光。直到他走远了,星星的光芒才没入夜色之中。
后来,当我长大了一些,我常常想,
是什么驱使我们对一个人如魔似幻地向往?我好象是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大熊,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要是也有一场大熊座流星雨,我会是那个早早就坐在海滩上,双手抱着腿,遥望一片无涯的天空,彻夜守侯着的人。
16
第二天,当大熊看着我回家,我并没有真的回家。我躲在公寓大堂那扇门后面偷瞄他。看到他背朝我往回走的时候,我悄悄走在他后头,想知道他接着会去什么地方。他低下头,走在人行道上,丝毫没发现后面的我。
当他无意中看到地上有个空的乳酸菌饮料瓶,他马上把它当成皮球那样追着踢,一会儿盘球,一会儿左脚交给右脚,很好玩的样子。到了“猫毛书店”外面,他突然停下来,把那个瓶子踩在脚下,踢到一旁,然后走进书店里。
“白发魔女”背朝着他伸了懒腰,趴在书堆上。
他扫了扫它的背,把它长而多毛的尾巴摆成“C”形,“白发魔女”竟然没有反抗。接着,他钻进书架后面,我连忙躲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几本书走到柜台前面东张西望。
“手套小姐”这时从柜台后面那个房间走出来,木无表情地替他办了租书手续。他付了钱,把书塞进背包里。他出了书店,往地铁站走去。我一直跟他保持着几公尺的距离。到了月台,我躲在另一边月台的一根石柱后面。
当列车驶来,我连忙跟着他走上车,然后待在另一个车厢里。他靠在车门站着,把一本书从背包里拿出来,读得很入迷的样子。到了第三个车站,他收起书走下车。我跟着他踏上电动楼梯。
电动楼梯爬升到地面的出口,他走出去,朝大街走了几步拐了个弯,那儿有一家游戏机店,他走进去,一待就是一个钟。我在对街商店的遮阳蓬下面呆呆地等着。
他终于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好象还没有回家的打算,一直往前走,经过一个球场。两帮男生正在那儿打篮球,大熊站在场边,双手插着裤袋,饶有兴味地看着人家打球。
有一次,那个篮球掷了出界,他连忙退后一些,双手把球接住,在脚边拍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掷回去。离开球场之后,他在人行道的一棵树下拾起一根树枝,傻里傻气地把树枝当成剑在手中挥舞,又摆出击剑手的的姿势。
我躲在另一棵树后面,忍不住偷笑。
他在街上晃荡。一个年老的乞丐带着一只肮脏的小狗拦在路中心行乞。大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丢到那个乞丐的小圆罐里,继续往前走。他拐过街角,来到一家卖鸟和鸟饲料的店,隔着笼子看了一会儿小鸟,又逗一只拴在木架上的黄色鹦鹉玩。
“你好!我不是一只鹦鹉!”
我听见那只鹦鹉用高了八度的声音亢奋地说着人话。大熊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买了一包瓜子,接着把瓜子塞进背包里。他继续往前走,进了一家便利店。我躲在店外,看到他买了一个杯面和一瓶汽水,一个人孤零零地把面吃完。
吃饱了,他从便利店走出来,在下一个路口拐了个弯,爬上山坡。山坡两旁植满了大树,一棵树的树梢上吊着一盏昏黄的路灯,微弱的光线照亮着前面的一小段山路,我看到山上有光。
我跟着他,一路上静悄悄地,连一个人都没有,草丛里不时传来昆虫的嗡叫。
终于到了山上,大熊走向一道铁门,掏出钥匙从旁边的一扇黄色的木门进去,然后不见了。
我走上去,浅蓝色铁门顶的圆拱形石梁上亮着一盏苍白的灯,我看到那儿刻着几个大字:大爱男童院。铁门后面有两栋矮房子,一栋远一些,一栋近一些。我抬起头,看到靠近大闸的一栋房子的二楼这时亮起了灯,
一个人影出现在薄纱帘落下的窗前,头发乱蓬蓬的。一只凤头有冠的鸟拍着翅膀,在他身边呈波浪形飞翔。他朝鸟儿伸出一只手,鸟儿马上收起翅膀,栖在那只手上面,头低了下去,好象是在啄食饲料。
那是大熊和他的宠物鸟吧?
看起来好象是鹦鹉。可是,大熊为什么会跟鹦鹉住在一所男童院里?那是他的家吗?家里却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我带着满腹疑团走下山坡。
第二天,我继续跟踪大熊。他看着我走进公寓之后,便往原路回去。经过“猫毛书店”的时候,他没进去。“白发魔女”在门口的书堆上趴着打了个呵欠,大熊把它的尾巴摆成“C”形才走开。
他跟前一天一样坐地铁,但是这一天,他没有在第三个站下车,而是第六个站。他走出地面,在一家模型店的橱窗前面停步,看着橱窗里的一架战机,研究了大半天。然后,他进了附近一家理发店。
过了一会,他跟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身材瘦小的男生从店里走出来,两个人站着聊天。那个男生身上穿着黑色的工作服,染了色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形状似箭猪,颜色像山鸡。
他说不定就是大熊那个当理发学徒的朋友,怪不得大熊的头发也好不了多少。聊完了天,“山鸡箭猪”回店里去,大熊独个儿在街上晃荡。他绕过街心,那儿有一家游戏机店。这一次他又不知道会在里面待多久才肯出来。
我在对街的快餐店买了一杯柠檬茶和一包薯条,一边吃一边等他。过了一小时四十分,他终于出来了,却突然朝我这边走来,吓得我连忙用书包遮着脸。但他没进来。我走出店外,发现他进了隔壁一家拉面店吃面。
他背朝着我,坐在吧台前面,一只手支着头,仍旧坐得歪歪斜斜。等到他吃完,天已经黑了。他回到下车的那个地铁站。谢天谢地,他终于肯回家了。他在月台上一连打了几个呵欠。
列车到了,他进去,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把书包从肩上甩下来,丢在旁边的空位上,叉开双脚打盹。列车抵达月台,门开了,他蓦然惊醒过来,连忙站起身跑出去,却竟然忘了带走书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叫住他,他会发现原来我跟踪他;但是,我也不可能看着他丢失书包。没时间多想了,我走上去,飞快地拎起他的书包,在列车关门前冲出车厢,把那个书包放在月台上,然后飞快地躲在月台的控制室旁边。
他的书包那么重,他很快就会发觉自己背上轻了许多。不消一会儿,他果然狼狈地飞奔回来。这时,列车的最后一个车厢刚刚进了隧道,扬起了一阵风。大熊望着开走了的列车,脸露沮丧的神情。
突然之间,他在空空的月台上发现他的书包。那个书包就在离他几步的地方。他望着书包呆了半晌,举头四看,脸上的表情充满疑惑,然后又定定地看着那个书包好一会儿,不明白它为什么自己会下车。
等了一下,他终于走上去拎起那个书包,甩在背上。我担心他会突然回过头来,所以离他老远的。他走昨天的路爬上男童院的山坡,在那扇黄色木门后面消失。
然后,我看到二楼亮起了一盏小灯,类似鹦鹉的剪影拍翅朝他的剪影飞去,栖在他头上啄他,好象是欢迎他回家。
17
我一连几天跟踪大熊,发觉他每天都会到游戏机店打机,然后不是到球场看人打篮球便是在街上晃荡。他晚饭都是一个人在外面吃,不等到天黑也不回家,难怪他没时间做功课。
那只头上有冠的鸟并没有拴起来,他由得它在屋里飞,所以,二楼那扇挂着纱帘的窗从来没打开过。他隔天会顺道到“猫毛书店”借书和还书,每次都忍不住把“白发魔女”的尾巴摆成“C”形,好象它是他的一件玩具。
每一次,只要他一走出书店,我便立刻走到柜台瞥一眼他前天借了什么书,刚还的书都会放在那儿。
我列了一张他的租书单:《一0一个有趣的推理》《跳出九十九个思路的陷阱》《古怪博士的五十二个逻辑》《揭开数学的四十四个谜团》《十一个哲学难题》《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
除了他似乎偏爱书名有数字的书之外,他看的书比我正常。我也猜得没错,那只不住在笼子里的鸟儿是鹦鹉。不过,在“猫毛书店”瞥见《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的那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跟踪大熊了。
那天,他在“猫毛书店”把是还了,没有租书,然后直接坐地铁回家,连游戏机店都没去,好象很赶时间似的。我跟他隔了几公尺的距离,手上拿着一本书,半遮着脸。
他出了地铁站,走过长街,绕了个弯。
过了那个弯,便是山坡了。我跟着他拐弯,没想到他竟会站在那儿,吓了我一跳,我几乎撞到他身上。
“你为什么跟踪我?”
他那双好奇的眼睛望着我。
“我没有。”我说。
“但是,你一直跟在我后面。”他一脸疑惑。
“这条路又不是你专用的。”
我明明是在撒谎,没想到他竟然相信我的谎话。
“那算了吧。”他说,然后继续往前走。
“但你为什么跟踪我?”
我咬咬牙,朝他的背影说。
他陡地停步,不敢转过头来望着我。
“为什么?”我又问了一遍,听到自己的声音因紧张和期待而颤抖。
他的答案却不是我期待的那样。
他转过身来,结结巴巴地说:
“有人要我跟踪你。”
“是谁?”我既失望也吃惊。
他没回答。“到底是谁?”
我猜不透。那一刻,我甚至想过会不会是男童院里某个边缘少年。
“下次再告诉你吧,我赶时间。”他说。
他想逃,我拉住他背包的肩带,说:“你不说出来,我不让你走!万一那个人原来想绑架我,那怎么办?”
“星一不会绑架你吧?”他说。
“是星一?”我怔住了,问大熊,“他为什么要你跟中我?”
“他没说。”
“那你为什么听他的?”我很气。
“他给我钱。”
他告诉我说,好象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给你多少钱?”
“每天一百块钱。”他老实告诉我。
“怪不得你每天都有钱去打机!还有钱施舍给乞丐!”我气过了头,一时说溜了嘴。
“你还说你没有跟踪我?”他吃了一惊。
我没回答,反而问他:“星一只要你跟着我,什么也不用做?”
“告诉他你每天放学之后都做些什么。”他说。
“可恶!他有什么权利这样做!”我恨恨地盯着大熊,骂他,“你也是收了同学的钱所以才会去偷数学试题吧?我还以为你不肯出卖朋友呢!”
“你怎么知道我偷试题的事?”他怔了一下。
“你别理!我没说错吧?”
大熊没回答,好象很受伤害的样子。
“星一给你多少钱,我也给你多少。明天起,你替我跟踪他。”我对大熊说,但我根本没那么多钱。
“不行。”他说。
“为什么?”
“星一……他是我的朋友。”
他回答,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那我就不是你朋友吗?”
没想到他竟然说:“我不跟女孩子做朋友。”
“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做朋友?”我瞪着他。
“女孩子很麻烦。”他皱着眉说。
“所以你没有女朋友?”我探听他。
他摇头,好象真的觉得女生很可怕。
“怪不得他对你有感觉。”我瞥了他一眼。
“谁对我有感觉?”他颇为诧异地望着我。
“老实告诉你,是有人要我跟踪你,每天报告你的行踪。”我骗他。
“是谁?”他半信半疑。
“既然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吧。那个人就是——”
他很好奇,等着我说出来。
“就是薰衣草!”我说。
“薰衣草?”他着实大吃一惊。
“你是插班生,难怪你不知道。薰衣草喜欢男生。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震惊得张大嘴巴。
“他好象特别喜欢粗枝大叶的男生呢。”我危言耸听。
他一张脸红了起来。
我抓住他的背包,说:“你现在带我去找星一,我要问他为什么跟踪我。”
“今天不行,我要和我爸爸吃饭。”
他腼腆地说。我放开了手让他走。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他终于不用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我很替他高兴。他转过身跑上山坡。
“那只鹦鹉叫什么名字?”我大声问他。
“皮皮。”他一边跑一边回过头来告诉我。
“皮皮。”我喃喃念着,还不知道将来我有很多机会唤它的名字。目送着大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坡上,我独个儿往回走。这天跟前几天不一样,天还没有黑。
我的心情也跟前几天不一样。
知道了大熊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跟踪我,那种感觉就好象我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老远朝我微笑挥手,于是我也向他挥手微笑;然而,我马上就发现,他不是跟我笑,而是跟在我后面的某个人笑,会措意的我,巴不得马上挖个地洞躲进去。
幸好,大熊并没有看到我的尴尬,他还相信了薰衣草的事。我愈想愈觉得好笑忍不住在路上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么笨的男生。这个笨蛋,我就是没法生他的气。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芝仪,告诉她星一要大熊跟踪我的事。她在电话那一头停了很久,然后说:“星一他会不会喜欢你?”
“不会吧?”
“那他干吗叫熊大平跟踪你?”
“我也想知道。”我说。
18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是体育,我们在学校的运动场比赛垒球。芝仪拿着一本书坐在看台上的石级上,无聊地翻着。因为脚的问题,她一向不用上体育课。这一天,星一跟大熊一队,我是敌方。
轮到我击球的时候,由大熊负责投球,星一是捕手。我握着一根垒球棍,摆出准备击球的动作。
“星一,你为什么要大熊跟踪我?”
我问蹲在我旁边,戴着捕手面罩和垒球手套的他。大熊应该已经告诉了他,所以星一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答案却在我意料之外。
“礼物。”他说。
我看不清楚藏在银色面罩背后那张脸是什么表情。
“礼物?”我望着他,征了片刻。
“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他说。
“你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我呆了半晌。
“球来了!”星一突然说。
我连忙转过头去,大熊刚刚投出一个好球,那个球劲道十足地朝我飞来,我鸡手鸭脚挥了一记空棍,没打中。星一把球接住,蹲下来说:“我表姐念念不忘曾经有个暗恋她的男生找私家侦探跟踪她,只是想知道她下班之后都做些什么。”
“他自己为什么不跟踪她?”我不明白。
“大熊快要投球了!”星一提醒我。
我连忙摆出接球的动作。大熊抡着手臂,准备随时把手上的球掷出来。
“那样不够优雅。”星一说。
“你是说我的动作?”我看了看自己。
“我是说,自己去跟踪。”星一回答。
“星一,你是不是减肥过度,荷尔蒙失调,所以变成这样?你说的话和你做的事,一点儿都不像十六岁。”我眼睛望着站在老远那边的大熊,跟星一说着话。
“你永远不会忘记,十六岁那年,有个男生找人每天跟踪你。我送给你的是回忆。球来了,别望过来!”
那是个好球,我又挥了一记空棍大熊就不可以让我击中一球吗?我望着星一转身跑去拾球的背影,我得承认,他说的没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我希望大熊跟踪我不是因为星一要他这样做。
星一把球抛给大熊,又再蹲在我旁边。我们都没说话。我挥着球棍,俯身脸朝大熊,我已经失了两球,只要再失一球,就要出局了。我不要书给大熊。大熊又投出一球。
当我准备挥棍击球的时候,身为敌方的星一却提醒我:“这是坏球,别接!”
根据球例,坏球是不用接。结果,我没挥棍,那一球越过我的肩膀,是个坏球。
“谢谢你。”
我对星一说,我很高兴暂时不用出局。
“这也是礼物。”星一说。
我假装没听见,眼睛望着大熊,准备接他下一球。那个球从大熊手里掷出,朝我飞来。
“别接!”星一再一次提醒我。
我好象没法不听他的,动也不动,看着那一球仅仅掷出了界,果然是个坏球。
星一跳起来把球接住。
“谢谢你。”我说。
他隔着面罩微笑。
大熊再投出一球。
“别接!”星一说。
那一球朝我飞来,越过我头顶,我没接。
我只好再一次对星一说:“谢谢。”
星一把球投出去给大熊,对我说:“别客气。”
“别怪大熊,是我逼他说出来的。”我说。
“是我要他不用守密。”星一说。
“你对其他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吧?付钱找同学跟踪她们。”
“不,只有你一个。”他蹲下来说。
“为什么?”我俯身握着球棍,眼睛望着大熊那边。
“我喜欢你。”他说。
“可是,星一——”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白。我脸红了,想转过头去跟他说话。
“别望这边!”星一立刻说,然后又说,“望着投球手。”
我只好望着准备投球的大熊,对星一说:“星一,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你不用喜欢我。”星一低沉的声音说。
大熊这时投出一球。投球手的球要投在击球手的肩膀与膝盖之间,阔度也有限制,超出这个范围,便是坏球。但是,坏球有时候也许只是偏差一点点,万一我以为是好球而挥棍,打不中的话,我还是输。
要是他投出的是好球,而我以为是坏球,所以不打,那么,我也是输。大熊已经投出两个好球和三个坏球,根据球例,只要他再投一个坏球,我便可以上第一垒。万一是好球,那我就输了。
那个球已经在途中,好象会旋转似的,但是,我根本无法判断到底是好球还是坏球,要不要打。
“别接!”星一这时说。
我忍不住回头瞥了星一一眼。
“是个坏球。”他望着飞来的球说。
我转回去,那一球出界了,差一点点就是一个好球。我兴奋得丢下球棍,冲上一垒。队友为我欢呼。连续投出四个坏球,大熊是故意把我送上一垒的吧?他前两球都投得那么好。
我站在一垒,看到脱下面罩的星一走向大熊,两个人不知道聊些什么。我朝看台上的芝仪猛挥手,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她却好象看不见我。
那天上课时,我没敢望星一。
下午上薰衣草那堂课,薰衣草把大熊叫出去,亲切地搭住他的肩膀,称赞他上一篇作文写得不错,那篇文章的题目是“我和朋友”。
“人和鹦鹉的感情很动人。”薰衣草说。
原来大熊写的是皮皮。薰衣草捏了捏大熊的臂膀,我看到大熊想缩又不敢缩,浑身不自在,很害怕的样子。他真的相信是薰衣草派我跟踪他的。这个笨蛋。
放学后,我回到家里,校服没换,站在睡房的窗前,手抵住窗台,望着下面那棵夹竹桃。叶落了,地上铺满红色的花。一个男生从树后面走出来,他在躲他的小白狗。然后,人和小狗一起走了。我知道再也不会在这儿看到大熊。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原来很傻,像是自说自话,他根本就听不到。要是他无意中听到了,他也许会问:“你刚刚说什么?”
“呃?我没说什么。”你幽幽地回答。
既然他没听到,你惟有假装自己没说过。是的,因为他不懂,所以,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19
星期天在乳酪蛋糕店里,我问阿瑛:
“是你首先喜欢小毕,还是小毕首先喜欢你?”
“是我首先喜欢他。你还记得他和大熊给一头黄牛狂追的事吗?”
我点点头。
小毕画画一向很棒,每次都贴堂。从那时起,趁着课室里没有人的时候,我把他的画从壁布板上悄悄偷走,一共偷了五张,贴在睡房的墙上,每天对着。
我那时很笨,没想过把其他人的画也一并偷走,掩人耳目。
小毕的画不见了,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连美术老师也摸不着头。我还记得她说:“小毕的画是很漂亮,但还不至于有人会偷去卖钱啊。”
我嘻嘻地笑了起来。
“直到一天,放学之后,同学们都离开了课室,我偷偷折回去,拿掉小毕贴在壁布板上的那张画,准备藏在身上的书包里。就在这时,小毕突然从课室的门后面走出来。原来,他预先躲在那儿,想知道到底是谁三番四次偷走他的画。”
“发现是你之后,他怎么样?”我问。
“他只是红着脸,很害羞地说:呃?原来是你。‘“阿瑛带着微笑说。
“原来是你。”我重复年着说,“好感人啊!”
“要是我没有首先喜欢小毕,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喜欢我。”阿瑛一边洗蛋糕柜一边说。
“那以后,你没有再偷画啰?我问阿瑛。
“那也不是,后来我又偷了一张,而且是跟小毕一起偷的。”
“呃?是谁的画?”
“大熊。”阿瑛说,“那时候,贴堂有两种,一种是像小毕那样画得漂亮的,另一种是像大熊那样,画得实在糟糕,要贴出来给大家取笑。小毕为了报答大熊,所以跟我一起偷走大熊那张画,大熊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偷走了他的画呢。那位美术老师上课时说:小毕的画给人偷走,我还能理解。可是,熊大平的画,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呢?‘“
我趴在蛋糕柜上,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天夜里,我窝在床上,做着自编自演的白日梦:时光倒流到小五那年,场景是大熊、小毕和阿瑛的课室。一个无人的夜晚,鹦鹉皮皮拍着翅膀飞过天边的一轮圆月,然后降落在学校的屋顶上,替我把风。
我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着脸,偷偷潜回课室去,拿掉壁布板上大熊的那张画,免得他继续给人取笑。突然之间,预先躲在课室里的大熊从门后面走出来。看见我时,他诧异地问:“你是谁?”
我缓缓脱下面罩。
“呃,原来是你。”大熊腼腆又感激地说。
我红着脸点头。“原来是你。”只比“我爱你”多出一个字。然而,谁又能够说,它不是“我爱你”的开始?然后,大熊指了指我手上的那张画,紧张地问我:“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吗?”
我就着月光欣赏那张看来像倒翻了颜料,分数只得“丁减减”的画,朝他微笑说:“我觉得很漂亮。可以送给我吗?”
大熊笑开了,就像一个人遇到了知音的那种感动的笑。这时,皮皮从屋顶飞下,栖在课室外面的窗台上,学着大熊说话的调调,羞涩地说:“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我躺在床上,抱着毯子,梦着笑着。
很久很久以前,我听过一个好可怕的传说。听说,人睡着之后,灵魂会离开身体,飞到梦星球去。在那儿做梦。梦星球上有一棵枝桠横生、形状古怪的大树,做梦的灵魂都会爬上那棵树。
要是从树上掉了下来,那天做的便是噩梦;要是能够爬上去,坐在树枝上,那天做的便是好梦。灵魂做完了梦,便会回家去。然而,万一那个人睡着给人涂花了脸,他的灵魂回去时就会认不出他来,无法回到身体里,只好又回去梦星球那儿一直待着。
那时侯,我很害怕睡着时给人涂花了脸,从此没有了灵魂。所以我小时都是脸埋在枕头里趴着睡。然而,这天晚上,我做着的虽然只是白日梦,我倒希望灵魂不要把我人出来,在那个梦星球上多留一会儿。
那么,白日梦也许会变成一个真的梦。
但是,大熊已经不会再跟踪我了。我突然觉得寂寥,我的灵魂好象也有点空虚的感觉。他不跟踪我,但我们还是可以“相遇”的啊。我心里一亮,想起了游戏机店。
20
这一天,我在大熊常去的那家游戏机店玩《丧尸》,不断投币,中枪惨死了无数回,给那些像一堆腐肉的丧尸,还有狼狗、蝙蝠和毒蜘蛛不停袭击,从来没有瞄准过一枪。我不时朝门口看去,没见到大熊。
他今天会来吗?要是他来了,我便可以假装在这儿碰到他。他在学校里好象可以躲我。我跟他说话时,他眼睛没望我。明明故意投出四个坏球让我走,为什么又突然变得那么陌生?
相反,给我拒绝的星一像个没事人似的,看见我时,脸上挂着一个毫无芥蒂的微笑。我的拒绝真的那么不使人伤心吗?还是他的风度比谁都好?在他面前,我有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野人,只有同样是野人的大熊跟我是同类。
我望向门口,大熊没出现。
我在“猫毛书店”租了他看过的那六本书,花了两个夜晚拼命啃。除了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之外,其他的都看得我晕头转向,觉得自己是个笨蛋。那本《古怪博士的五十二个逻辑》里,有两个问题把我弄得一头烟。
问题一:一只失恋的小蜗牛喝醉了,它想从一条长一百公分的隧道的一端爬到出口的另一端,然后跳崖殉情。每秒钟它往前走三公分又往后走二公分。这只多情的小蜗牛要多久才走到隧道的另一端?(答案不是一百秒)
问题二:有一个女孩和她喜欢的男孩比赛跑一百公尺。女孩跑过终点时,男孩还在九十五公尺处,所以女孩跑赢男孩五公尺。
“你输了!你要跟我恋爱!”
女孩兴奋地对男孩说。
“再跑一次可以吗?我真的不想跟你恋爱!”男孩拼命请求女孩。
“那好吧!”女孩尽量不显出伤心的样子,甚至还大方地对男孩说,“这一次,我让你五公尺。要是你输了,你得和我恋爱!”
“太好了!这次我一定会赢的!”男孩激动地说。
女孩从起跑线后五公尺处起跑。比赛一开始,男孩想脚底抹油似的拼命跑。
如果他们两个人跑的速度和前一场一样,谁会赢第二次比赛?(答案不是平手)
这是什么数学问题嘛?作者“古怪博士”一定是个女权分子,同时又是个悲观主义者和偏执狂,否则,失恋的小蜗牛为什么必须跳崖殉情呢?女孩又为什么非要跟那个不认的男生恋爱不可?
这时,我刚刚避过一条胖丧尸的子弹。我转头望向门口,发现大熊刚刚走进来。他已经看见我了,我连忙装出一副我也很诧异的样子。
“你又跟踪我?”他说。
“我没有。是我在这儿看见你进来的,是你跟踪我吧?”我反驳他。
“我没有。”他连忙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常常来。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又不是只有你才可以来。”我冲他说。
他突然望了望我那台游戏机的屏幕,满脸狐疑地说:“你玩得很差劲。”
“今天比较倒霉。呃!我明白了。”
我眼睛朝他眨了眨。
“明白什么?”他好奇地问。
“因为倒霉,所以才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好象相信了我的话,我这下真的是连消带打。我忙着跟大熊说话,那一枪又射失了。大熊抬头四处张望,但是,店里挤满人,每一台游戏机都给人霸占着。
“你帮我玩吧。”我说着把位置让给他。
“你不玩了?”他很感激的样子,连忙接着玩下去。我替他拿着书包。
“我已经玩了很久。”我特别强调这一点,证明我没有跟踪他。然后,我退到他旁边,看着他玩。
结果,我全程都只能赞叹地半张着嘴。
大熊潇潇洒洒就控制全局,闯完一关又一关。把那些丧尸追杀的人、狼狗和怪物全都杀掉,还救了几个给丧尸追杀的人,店里的人都围在他身后观战,我就像个沾了光的同伴似的,很威风。
最后,他登上了积分排行榜的榜首。
“很厉害呢。”我说。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有些诧异,冲我说:“你还在这儿?”
他竟然一直没发觉我在他身边。这种忽视,太让人伤心了。
“我走了。”我幽幽地说,朝门口大步走去。
“呃,郑维妮!”大熊在背后叫我。
我连忙转过身去,满怀希望问他说:“什么事?”
他望着我,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
“说对不起吧!大熊!说你不该忽视了我。”
我眼睛朝他看,心里默念着。
“你拿了我的书包。”他说。
我低头看看,他那个大石头书包果然在我手里,原来我一直拿着。我把书包用力丢给他,他连忙接住。
“熊大平,你很讨厌我吗?”我忍不住问他。
“我没有。”他回答,有点不知所措。
“真的没有?”我瞥了瞥他。
他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去庆祝吧。”我说。
“庆祝什么?”他把书包甩上背。
“庆祝你今天登上了积分榜第一名。”
“不太方便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又不是女生,为什么会有不方便?”
“你去找星一吧。”他一副代朋友出头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找星一?”
我咬咬牙,盯着他看。
“星一喜欢你。”
他说,脸上没有半点妒意。
“他跟你说的?”
“他没说。”
“那是你替他说喽?”我恨恨地问他。
“不,不是。”他连忙否认。
“那你有什么证据说他喜欢我?”
“那天上体育课,他要我投四个坏球给你,应该是喜欢你吧。”他耸耸肩。
“球是你投的。”我说,“况且,你们根本没说过话。”
“投手和捕手之间,是有暗号的。”他说。
我呆了半晌,想起在电视上看过的排球比赛,那些球员不是时常在背后用手势打暗号吗?我真笨,没想过垒球也有暗号,怪不得星一那天叫我不要望他,他是在跟大熊打暗号,所以投球一直投得很好的大熊才会失准,投出四个球。
我还以为是他故意把我送上一垒。
“熊大平,你以为你是谁,你可以帮我决定我喜欢的人吗?”我沮丧地看了他一眼,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
跟“古怪博士”一样,我说不定也是个偏执狂,否则,我为什么会喜欢大熊?
他根本不认识我,我也一点儿都不认识他,我早该猜到,他绝对不会那么细心让我四球。
离开游戏机之后,我没精打采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拐弯处,我放慢步子,一边走一边从肩膀朝后瞄。我就知道会失望。大熊不在后头。我为什么竟然以为他会跟着我?那不过是我自己的幻想罢了,既无聊也注定会落空。
“大熊,我想放弃!”夜里,我躺在床上,望着墙上那张地图,标示北极的是一头懵懂的北极熊。就在这刻,阿瑛的那句话突然浮上了我的心头。她不也是首先喜欢小毕吗?她甚至不确定,小毕是不是因此才喜欢她。
首先喜欢一个人,就像是你首先发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那又何须惆怅?
21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我抱着书包,坐在通往男童院山坡的麻石台阶上等大熊。
台阶的罅隙长满了杂草,我把杂草一根根拔掉,一面数着“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等到我差不多不那儿的杂草全都拔光,忘了他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时候,大熊终于回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带着惊讶的神情问。
我从台阶上站起来,瞥了瞥他,说:“星一说他不是喜欢。”
他怔在那儿,好象觉得很奇怪。
“他要你跟踪我,又要你让球给我,这些事他自己都可以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停了一下,说,“他在帮你追我。”
他呆了半晌,说:
“不会吧?我没说过喜欢你。”
“他看出你心里其实喜欢我。”
“不是吧?”他的脸陡地红了起来。
“他不说,我也不知道。”
我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
“星一真的这样说?”他半信半疑。
我用里点头,告诉他:“他觉得我们很衬。”
“呃……我不觉得。”
可恶的大熊,真的太伤我的自尊心了。
我惟有装出一脸冷傲说:“我也不觉得。”
听到我这样说,他好象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说,“既然他一番好意,我们就试试一起吧,反正你也说过,你不讨厌我。”
看到他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好笑。我就知道,大熊是那种好欺负的男生,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而不敢拒绝女孩子。要是我这时突然跳到他身上搂着他,他也只会满脸羞红地说:“呃……你……你别这样……真是怕了你。”
但是,这一刻,我还是很矜持地站在台阶上,看着不知所措的他。每个人都有第一次,大熊说不定终于会第一次拒绝别人。为了要他心甘情愿,我突然想起了“古怪博士”那个女孩和自己喜欢的男孩比赛跑一百公尺的数学题。
“熊大平——”我说。
“呃?什么事?”
“我们来比赛吧。”
“比赛?”
“要是你输了,你要和我恋爱。”
“什么比赛?”他一脸好奇。
我当然不会跟大熊赛跑,我没可能赢他。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要是你答对,便不用跟我恋爱。”我说。
他几乎忍不住打心里笑出来,说:
“这就是比赛题目?”
我点头。
“根本没有答案。”他说。
“为什么?”我问他说。
他自信满满地回答说:“这是数学上所谓的‘无限回复’,就像π后面的小数点永远除不尽。先有鸡?不对,鸡是由蛋孵出来的;先有蛋,也不对,蛋要有鸡才能生出来。所以,答案就是没有答案。”
“错!”我向他宣布。
“错?”他不服气。
“放心,我会给你一点儿时间。从明天起的三天之内,你要给我答案。你不能只说答案,否则便很容易猜中。答案必须有合理的解释。要是你答不出来,我会把答案告诉你,那就代表我赢。”我说。
“到时你没答案,那怎么办?”他也不笨。
我拎起地上的书包,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对他说:“我的答案会让你心服口服。”
他深信不疑,一副懊恼的样子。
我灵光一闪,停下来,转头跟他说:“这样吧,这三天,我们每天晚上六点钟在租书店对面的小公园见面,每一天,我会给你一个提示。”
“好。”他竟然爽快地答应。
我猜得没错,其他的诱惑对大熊也许不管用,但是,要他解开一个谜题,他是没法抗拒的。这个傻瓜,为了解谜,他甚至会不惜冒上失身的危险。
这三天之内,他脑子里只会有鸡和鸡蛋。
三天之后,即使他准确无误地说出答案,我也还是赚到三天跟他约会的时光。要是星一把跟踪当成礼物送给我,那么,这三天便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纵使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第二章三天之约
1
第一天。
前一天晚上,我本来已经选好了这天要穿的衣服。然而,放学之后回到家里,把衣服套在身上,望着镜中的自己,我突然发觉今天整个人的状态、脸色、气质、眼神、侧影、背影,还有咧嘴而笑、羞人答答的笑、梨涡浅笑的样子等等各方面,穿起这身衣服都不好看。
天啊!我为什么会买呢?
我只好从头再挑衣服。可是,试了一大堆衣服之后。我最后还是穿上我常穿的一件胸前有图案的绿色汗衫、牛仔短裙和一双白布鞋出门。临行前抓了一本杂志塞进布包里。
六点整,我来到小公园,绕着小喷泉踱步。
泉水哗啦哗啦地飞落,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扑通扑通地跳。这时,一颗水珠溅进我眼里,我眨了眨眼睛,看到老远朝我走来的大熊。我连忙望着另一边,又低头望了望地下,假装我没看到他。
等到他走近,我才抬起头,好像刚刚发现他的样子。这是我和大熊第一次的约会,他身上还穿着校服,罩上深蓝色的套头羊毛衫,背着那个大石头书包,白衬衫从裤头里走了出来。
“我想到了!”他胸有成竹地说。
“答案是什么?”我问他说。
“先有鸡。”他说。
“为什么?”
“你没看过《侏罗纪公园》吗?鸡是由恐龙进化而成的。”
“呃?”
“恐龙是许多鸟类的始祖,鸡也曾经是鸟吧?恐龙族中有一种体积最小的飞龙,样子很像鸡。冰河时期,恐龙族为了生存下去,体积不断缩小,原本的四只爪变成两只爪,然后就变成我们现在吃的鸡。”他说时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错!”我禁不住咧嘴笑了。
“为什么?”他一脸不服气。
“那并不能证明先有鸡。恐龙不也是从蛋孵出来的吗?那么,到底是先有恐龙还是先有恐龙蛋呢?况且,鸡由恐龙进化而成,也只是一个传说。”我说。
他皱着眉苦思,却又无法反驳我。
“那么,提示呢?”他问我。
“我肚子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说吧。”我把杂志从布包里拿出来,翻到折了角的一页给他看,说:“这里介绍一家新开的‘古墓餐厅’,学生有优惠呢!”
“古墓?”他怔了一下。
“你害怕吗?”
“才不会。”
“那么,快走吧。”我走在前头说。
“古墓餐厅”在地底,地面有一条陡斜阴暗的楼梯通往餐厅。我和大熊走下涂敷灰泥的梯级,梯级两旁粗糙的墙壁上挂着电子火炬,微弱的光仅仅照亮着前面几步路,一阵阴森森的气氛袭来。
终于到了地底,那儿有两扇灰色圆拱形对开的活板门,上面锈迹斑驳,布满蜘蛛网,门廊上俯伏着两只样貌狰狞的黑蝙蝠,跟真的很像。接待处是一块覆满了灰色苔藓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古墓”两个字。
一男一女的接待员身上穿着祭司的束腰黑长袍,头罩黑色兜帽,两个人都有隆起的驼背,腰上同样挂着一个半月形的金属块,看来像护身符。那位女祭司脸上罩着乌云,冷冷地问我们:“两位是来盗墓吧?”
“呃?”我和大熊同时应了一声,又对望了一眼,然后像捣蒜般点头。
“跟我来。”女祭司的声音依然没有半点感情。从石碑后面拿出一个电子火把微微高举起来。她推开活板门,门嗄吱嘎吱地响,里面黑天黑地的,全靠火把照亮。我和大熊紧紧跟着她。
活板门后面是一条古怪的隧道,地砖长出杂草,枯叶遍布。龟裂的石墙上有忽长忽短的鬼影晃动,裂缝中映射出诡异的蓝光。
“你为什么挑这么黑的地方来?”
大熊跟我说话,回音久久不散。
“我怎知道这么黑?”我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隧道的尽头微光飘逝,传来凄厉幽怨的一把女声。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歌。
“你猜她的驼背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指了指前面女祭司的背,小声问大熊。
“不知道。”他小声回答。
我好奇地伸出食指轻轻戳了女祭司的驼背一下。
“哎唷!”她突然惨叫一声。
“呜哇!”我尖叫,跟大熊两个人吓得同时弹了开来。那个手持火把的女祭司转过头来,脸孔缩在帽兜里,阴沉沉好像找晦气似的,盯着我和大熊,说:“假的也不要乱戳嘛!”
我吐了吐舌头,朝大熊笑了笑,他正好也跟我笑。我们还是头一次那么有默契。
穿过迂回的隧道,终于进入墓室。
这儿坐满了客人。笼罩在紫蓝色暗影中的陌生脸孔看起来都有点诡异。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抬头看到圆穹顶上倒挂着更多龇牙咧嘴的黑蝙蝠,像老鼠的小眼睛会发光似的。
没窗户的灰墙上绘上奇异的壁画,全都是长了翅膀的男人、女人和怪兽。蓝焰飘摇的电子火炬悬挂壁上,墙身的破洞栖息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猫头鹰,全都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墓室中央隆起了一个黑石小圆丘,看来便是陵墓。陵墓旁边搁着一个生锈的藏宝箱,装着骸骨、珠宝和剑。驼背女祭司领我们到一个正立方体的黑石墓冢,那就是餐桌。然后,我们在一张有如墓碑、背后蛛网攀结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一个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务生如鬼魅般贴着墙缩头缩脑地走来,丢给我们一张蝙蝠形状的黑底红字菜单,一脸寒霜地问我和大熊:“点什么菜?”
在这里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不需要对客人笑。我们就着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单。我点了“古墓飞尸”。那是石头烤鸡翅膀。大熊点的“死亡沼泽”是墨鱼汁煮天使面。我们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血饮”,那是红莓冰。
祭司腰间那个半月形的金属块原来是点火器,男祭司用它来点亮了我们墓冢上那个灰色蛛网烛台。
“你为什么由得鹦鹉在屋里乱飞?”我问大熊。
“皮皮喜欢自由。”他笑笑说。
“它是什么鹦鹉?”
“葵花。”他回答说。
这时,我们要的“古墓血饮”来了,装在一个瞪眼猫头鹰形状的银杯子里,颜色鲜红如血。我啜了一口。味道倒也不错。我舐了舐嘴边的红莓汁,问大熊:“皮皮会说话吗?”
他摇了摇头。我读过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聪明十倍》,原来,并不是每一种鹦鹉都会说话。但是,葵花鹦鹉一般都会说话。
大熊啜了一口“血饮”。说:“皮皮是聋的。”
“聋的?”我怔了一下,问大熊,“那你为什么会买它?”
“是买回来才知道的,受骗了。”
“你为什么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別的客人知道它是聋的,没有人会要它。”大熊说,然后又说,“皮皮其实很聪明。”
“你怎样发现它是聋的?”
“我教它说话教了三个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说出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嗄嗄嗄地叫。于是,有一天,我对着它的耳朵大叫一声,它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后来我带它去看兽医,兽医说它是聋的。”
“会不会就是你那一声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说。
“不会吧?”他傻气地愣了一下。
“你觉不觉得这个古墓好像阴风阵阵?你冷不冷?”我问他说。喝了半杯“古墓血饮”的我,手臂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大熊摇了摇头。
“那么,你的羊毛衫借我。”我说。
“呃?这件?”他迟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没法跟你见面,便没法给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毛衫脱下来给我。
我把他的毛衫套在身上,虽然松垮垮的,却还留着他的余温。我的身体暖和多了。
“对了,你说过给我提示。”
大熊期待的眼睛望着我。
“菜来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我岔开话题。
一个脸色异常苍白,挂着两个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刚刚尸变的男祭司把我们的菜端来。
“古墓飞尸”盛在一个深口石碗里,飘着古人用来驱鬼的蒜香。“死亡沼泽”盛在一个浅口大碗里,浓浓的墨鱼汁比我和大熊的头发还要黑。大熊把那个蛛网烛台拿起来。一朵蓝焰在他眼前飘摇。
“你干嘛?”我问他。
他皱着眉说:“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然后,他就着烛光研究他那盘墨鱼面。
“你根本不会看得清楚,谁要你叫这个‘死亡沼泽?”’我没好气地说。
他只好把烛台放下,不理那么多,用叉把面条叉起来塞进口里。
“你为什么会住在男童院里?”
我一边吃一边问大熊。
“我爸爸是院长。”他说。
“那么,你是在男童院长大的喽?”
大熊点点头。
“但是,他们不都是问题少年吗?”我问他。
“他们本质并不坏。”他说。
“那么,你在院里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会在院里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几个已经离开了。他们有的继续读书,有的在理发店当学徒。”
“就是那个山鸡箭猪吗?”
“山鸡箭猪?”他怔了怔。
“帮你做头发的那个,他的头发不是一根根竖起来吗?”我用手在头上比着。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
大熊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说。我悄悄望着他,突然明白大熊为什么那么重视朋友,甚至愿意为朋友吃亏。他的成长跟別人不一样。院长的儿子跟院童要成为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窝才可以吧?
“你是独生子吧?”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
“我能够嗅出那种气味来。”我说。
“什么气味?”大熊好奇地望着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说。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如说,那个也是我的愿望。十六岁的爱情,都会在对方身上努力找出共通点,把小小一个共通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无限大,然后兴奋地跟对方说:“我们多么相似!”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別的独生子似的。
“你也是独生儿吗?”大熊问我。
“本来不是。”我说。
“什么叫本来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双胞胎,有一个比我早七分钟出生的姊姊,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没死。这个世界上便有两个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学和考试。
但是,长大之后,我们会过着不一样的人生,大家喜欢的男生也许不一样。我有时觉得,她好像还在我身边,并没有死。她甚至会跟我聊天。“我告诉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我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骗你的!”
受骗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真的太容易相信別人了。“我跟你一样,是独生孩子,所以我能够嗅出谁是同类。至于怎样嗅出来,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说。
我拥抱着那个“秘密”,把面前那盘“古墓飞尸”吃光。第一次约会的女孩,实在不该吃这么多。从“古墓”出来,星星已经在头顶了。我肚子撑得饱饱的,嘴唇给红莓汁染得红彤彤。大熊的嘴唇却是黑色的,都是墨鱼汁的缘故。
我在点点星光下读着手里的两张优惠券,一边定一边说:“真好,还送集团旗下另一家餐厅的优惠券呢,我们明天去这一家试试吧。”我转头跟大熊挥挥手,说:“明天记着准时在小公园见,再见了。”
“呃,你还没给我提示。”他追着我问。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鸡呢?”我说。
他等着我说下去。当他发觉我嘴巴没动,他失望地问我:“这就是提示?”
我点了两下头,甩着手里的布包,跟他说:“明天见。”
他苦恼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车,我才发现他的羊毛衫还穿在我身上。我把衫脚翻过来,看见左边缝了一条深蓝色的小布条,上面用灰线缝上品牌的名字。是我们学生常用的便宜的进口货。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毛衫从里面翻出来,拿出针线,彻夜用一根红线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条的背后绣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w”。这样,大熊整个冬天,甚至明年和后年的冬天,都会穿着有我名字的羊毛衫,这一切会神不知鬼不觉。
我不用灰线或蓝线而用红线,是故意给大熊留下一点线索。也许有一天,他会无意中发现布条上的红色“W”字,会想起我,然后既感动又惭愧地说:“原来郑维妮这么喜欢我。我熊大平这个猪头凭什么!”
2
第二天。
五点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毛衫塞进布包里,从家中出发到小公园去。大熊还没来,我一边荡秋千一边等他。我愈荡愈高,荡到半空的时候,看到他老远朝我跑来,每当我往前荡高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后再接近一些,终于来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着头跟我说。
“答案是什么?”我荡一卜来间他。
“先有鸡。”他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荡上半空。
“圣经说的。”他又抬起头来对我说。
“圣经说先有鸡才有鸡蛋?”我缓缓慢下来,一只脚踩在地上,然后另一只。
“圣经说,上帝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鸡。”大熊说。
“圣经哪有说上帝造了鸡,你以为我没读过圣经吗?”
“圣经说:”上帝造出牲畜,各从其类‘,鸡是牲畜,所以先有鸡。“他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错。”我从秋千上走下来,咧嘴笑了。
我又赚了一天。
“为什么错?”大熊不服气地问。
“圣经只是说上帝创造了牲畜,可没说是鸡。”我说。
“鸡明明是牲畜。”他反驳。
“我问你,骡子是怎么来的?”没等他回答,我接着说,“是马和驴杂交而成的,对吧?天地之初,根本就没有骡子,是后来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鸡,起初也许没有鸡。”
他看着我,张着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沮丧地闭上嘴巴。
“昨天忘了还给你。”我从布包里掏出那件羊毛衫丢给他,大熊不虞有诈,把羊毛衫往身上套。
“那……请你给我提示吧。”他低声下气求我。
“我肚子饿,不吃饱绝对没法给你提示。我们去‘十三猫’好吗?”
“什么‘十三猫’?”他一头雾水。
我摸出昨天送的优惠券在他面前扬了扬。
说:“是跟‘古墓’同一个集团的。”
“为什么他们的餐厅都这么古怪?”
他一边走一边咕哝。
“古墓”在地底,“十三猫咖啡室”却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厦的顶楼。既然不在十三楼,为什么又叫“十三猫”呢?
我和大熊乘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一开。
我看见两只波斯猫,一只金色毛,一只银色毛,是人扮的。金的是猫女,她戴着毛茸茸、金光灿烂的猫头套,两只小耳朵竖起,眼皮涂上厚厚的银蓝色的眼影膏,眼睫毛长长的,两边脸颊画了几根白色的猫须,
身上穿着金色紧身衣,手上戴着猫爪手套,脚上踩着金色皮靴。银色的是猫男,同样戴着猫头套和猫爪手套,涂了一张猫脸,只是猫须更长一些。猫男身上穿着银色的燕尾服,长长的尾巴摆在身旁,胸口有一撮银狐似的毛,脚上踩着一双银色皮鞋。
猫男和猫女手支着头,手肘懒懒地抵住那个猫脸造型的接待柜台。当我们进来时,他们正用人话交谈。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呜……喵呜……”
猫男和猫女冲我们像猫儿般叫。
我和大熊对望了一眼,也只好对他们两个“喵呜!喵呜!“
“是来吃猫饭吧!”猫女娇滴滴的声音问。
“会不会真的吃猫吃的饭?”大熊问我。
“不会吧?”我说。
猫女从柜台走出来,领我们进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过却是像一球金色的小毛团似的粘在屁股上。她优雅地走着猫步,黑石地板上印着一个个梅花形的白色猫掌印,猫女好像总能够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乱踩。
餐厅挑高的圆拱形天幕蓝得像夜空,布满大大小小闪烁的繁星,中间藏着一双双亮晶晶的猫儿眼,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呈狭长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测,有的很慵懒,像刚睡醒似的。
我们在一张小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纹猫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纷的桌面像鱼缸。画上了猫儿最爱的各种金鱼,还有水草和珊瑚。一个黑猫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务生走来,放下两张猫脸形的菜单,冲我和大熊“喵呜”了一声。
“喵呜!”我和大熊同声应着。
菜单上果然有“猫饭”、“猫面”、“猫鱼”、“猫不理布丁”、“猫思春”、“猫妒忌”、
“猫眼泪”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猫饭,那是曰式鲑鱼卵拌饭,是我们的至爱。大熊点了一杯“猫妒忌”。是猫儿不能喝的冰巧克力。
我糊里糊涂,竟然点了一杯“猫思春”,我怀疑是潜意识作怪。餐厅里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缀满星星的、真实的夜空。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一双一对的,我和大熊看起来大概也像情侶吧?
“这里为什么叫‘十三猫’?”我问“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白的猫爪指着天幕,神秘兮兮地说:“天幕上总共有十三双猫儿眼,不过,有的客人会数出十四双来,又或者是十三双半。”
我和大熊不约而同抬起头数数一共有多少双猫眼睛。
“为什么我会数到十四双半?”
我吃了一惊,问大熊。
“是十三双没错。”他以近乎权威的口吻说。数字是他的专长。
“四蹄踏雪”用一支毛茸茸的猫爪笔写下我们要的菜,然后踩着猫步走开。她的尾巴是一球黑色小毛团。我再数一遍天幕上的猫眼睛,当我数到第八双的时候,大熊突然说:“你昨天说,你能够嗅出独生孩子的气味,不可能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
我给他打乱了,得从头再数一遍。
“那么,星一呢?他是不是独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说,心里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直觉罢了。然而。瞧大熊那副惨败的神情,我似乎说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脸怀疑。
“我根本不知道。呃,为什么这一次只数到十一双?”我望着天幕咕哝,转头问大熊说,“我没说错吧?”
大熊泄气地点点头。
“他有几个兄弟姊妹?”
“他有两个妹妹,刘星三和刘星五。”大熊说。
“为什么没有刘星二和刘星四?”我觉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惹笑,他歪嘴笑着说:“可能他爸爸不喜欢双数。”
我觉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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