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鹰讲课现场
赵(嬴)政出世的时候,正是长平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年头。当时秦赵两国依然战争不断,关系十分紧张。
在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之后,秦军前线总指挥武安君白起挟雷霆万钧之力,亲率主力向邯郸方向快速推进,意欲一举攻灭赵国,加快统一战争的进程。赵国此时正沉浸在长平惨败的哀痛之中,举国上下哭声震天,自然难以抵挡秦国大军的新一轮攻势,便联合韩国派遣使者苏代携重金入秦,贿赂游说相国应侯范雎,请求割地言和,以获得喘息的机会。范雎亦嫉妒白起威名远扬,功高过己,于是请昭王下令撤军。白起见痛失灭赵良机,心中怏怏不乐,托病闭门不出。秦国自此将相不和。
一
赵、韩两国求和的条件是,韩献垠雍一地,赵割六城之地,但秦国退兵之后,只有韩国按约献地,赵国不仅不割六城之地,相反在国内安抚民众,整顿甲兵,修缮城池,外结齐国为强援,准备与秦国决一死战。秦昭王派大夫王陵领兵再次攻伐赵国,于四十九年(前)正月推进至邯郸城下,双方大战数月,不分胜负,而王陵属下接连损失了五个校尉。昭王无奈,亲自到武安君府上请求白起带兵出征,前往邯郸城下取代王陵为秦军统帅。白起审时度势,认为灭赵的大好机会已经错过,此时赵国外结诸侯,内部同仇敌忾,重兵攻打不但无功,抑且有败,拒绝统兵。昭王又派范雎前去请求武安君遵从王命,更是碰了一鼻子灰。昭王以为白起有意使自己难堪,更加震怒,于五十年(前)改派王齕为主将,发誓要攻下邯郸,击灭赵国。
赵王见秦军换将易兵,攻势更猛,诸侯援军畏惧强秦,迟迟不至,邯郸城内死伤惨重,粮草殆尽,形式岌岌可危,心中又急又恨,于是下令将秦国质子斩首示众,以泄怨愤。吕不韦得知后,立刻草草收拾了一包金银细软之物,连夜赶到异人府上告诉了这一消息,并催促说:“殿下性命危在旦夕,还是赶快出逃吧!”异人吓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叫醒正在内室熟睡的赵姬母子,跟着吕不韦溜出了大门,趁着月黑风高过小巷越哨卡,急急忙忙向城外飞窜。当二人赶到城门前时,之间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异人叫一声苦,不知所措。到底是吕不韦见多识广,他将守门吏拉到暗处低声嘀咕了一会儿,从包裹中拿出六百镒金子悄悄递了过去。那守门吏不动声色地接了,偷偷将城门大关(门闩)拉开,又轻轻放下吊桥,异人和吕不韦急忙闪身出城,直奔秦军营垒。
赵姬一觉醒来,四处找不见异人踪影,忽听见府外人喊马嘶,打门叫骂声不绝,情知大事不好,便抱起犹在酣睡的赵政,从后门逃出,奔回娘家躲避。
赢楚(剧照)
二
异人抛弃妻子逃离邯郸后,一去就是六年杳无消息。在这六年(前-前)之中,赵政慢慢从一个呀呀学语的两岁婴儿成长为初懂人事的八岁少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在赵国过着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艰难生活。虽然史书上并没有多少笔墨记载赵政母子是如何在邯郸度过这六年时光的,但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是曾为歌伎的年轻妇人,一个是偷逃回国的质子弃儿,纵然是赵国君臣不以为意,放松了追捕搜杀,但东躲西藏、缩头缩尾的日子实在漫长难挨,四周众人敌视、蔑视的眼光就更不是滋味了。幼年的不幸遭遇,对于赵政来说无论在体质上还是心灵上都留下了暗淡的阴影和终生难以磨灭的痕迹。
赵姬的娘家原来生活并不宽裕(否则绝不会让年轻美貌的女儿沦为歌伎),按照清人钱大昕的理解,后来只是由于吕不韦的资助才成为豪家。现在吕不韦远逃秦国,失去靠山的豪家生活已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他们会公然与朝廷为敌,将赵政母子长期藏匿在家吗?他们会容忍赵政母子年年月月都过着饭来张口、坐吃山空的寄生日子吗?虽然史书上常说自古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却也明确记载着齐、赵也多有“设智巧,仰机利”的油滑奸狡之徒(《史记.货殖列传》)。苦于资料的阙如我们很难断定赵姬的娘家父母或哥嫂弟妹究竟属于何种何类人物,但从赵政以后长成的病态体形体质来看,他们或由于生计维艰而照顾不周,或由于惧怕株连而坐视不救,或由于感情疏远而漠然处之,总之没有对幼小的赵政很好的地履行抚养的责任和义务。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军事家尉缭见到秦始皇后对其体貌特征最深刻的印象是:“长目,鸷鸟膺,豺声。”按照现代著名史学家郭沫若的解释,“长目疑当作马目……形容其眼球凸出”;“鸷鸟膺”意为胸部像鸷鸟一样凸起;“豺声”即声音像豺狼一样尖利刺耳。因此,郭沫若判定秦始皇是“鸡胸症”和“软骨症”患者(《十批判书》)。郭沫若先生青年时代曾在日本习过医学,他的判断自然有其根据,也符合医学道理。现代医学家最权威的解释也认为,无论是“鸡胸症”还是“软骨病”,都是由于婴儿到少年时代严重的营养不良而造成的,难以弥补的身体发育缺陷。秦始皇自从父亲异人逃走之后与母亲赵姬在赵国生活的六年,正是他早年发育长身体的最重要的人生阶段。可以推知他与母亲在赵国寄人篱下的时期生活是相当孤苦凄惨的,忍饥挨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还谈得上加强营养增强体质呢?说不定赵姬的娘家人也像后来的刘邦寡嫂对待刘邦那样,等她母子二人来吃饭时故意将干锅敲得叮当作响,连残汤剩饭也不留一星半点,厌恶嫌弃之心溢于言表。
三
在赵政母子无依无靠无以为生的情况下,赵姬会不会重操旧业,倚门卖笑呢?虽然史书上没有这一方面的记载,但我们从她日后在秦国贵为王太后依然淫乱不堪的行径与为人来看,耐不得些许寂寞的赵姬更难耐半点清贫,是完全有这种可能的,况且这也是她当时谋生糊口、养活孩子的唯一手段。如此则更加害苦了成为“拖油瓶”的小小赵政,众人的戏弄与欺凌,歧视与打骂也就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家常便饭。不管是无知还是有知,明白还是不解,赵政总是用仇恨的目光盯视着那些前来寻欢作乐、与母亲打情骂俏的人们,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聚堆玩耍是孩子们的天性,童年的赵政起初想必也有着一群一起厮闹游戏的小伙伴。可“逃质”弃儿和歌伎贱子的双重身份,常常使他成为其他小孩共同欺辱的目标和群起围攻的对象。生性倔强的他自然不愿轻易低头受辱,于是耳朵里便少不了“孽子”“贱种”的歹毒咒骂,门面上便常多了些鼻青脸肿的挨打印记。久而久之,赵政远离了人群,独处于一隅,看惯了太阳升起落下,熟悉了野狗撒欢咬架,单薄的身躯里翻腾着委屈耻辱的苦水。
这就是赵政苦难的童年。生活在充满敌意的环境里,丧失了享受无忧无虑的权利,没有丰衣足食的日子,没有良好的师传家教,没有温暖,没有欢乐,犹如一头孤独徘徊在荒漠里的小狼,所拥有的只是满腹辛酸和一腔仇恨。正因为如此,当后来赵国灭亡的时候,秦王政不惜长途奔波,杀气腾腾地驾临邯郸,将“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者皆坑之”(《史记.秦始皇本纪》)。也就是把那些昔日歧视、欺压、凌辱过他们母子二人的大大小小仇家,全部活埋了。
据现代医学研究和心理学分析,成年人的许多性格和心理上的怪癖,详究源流可以追溯到童年时代的不良环境和缺乏关怀教养。对于秦始皇来说,童年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只有愤怨与酸楚。他一统天下后“少恩而虎狼心”的乖张脾气,“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的残忍性格,“所居宫毋令人知”的孤僻行径,“以天下为虏”的暴虐心理,都多多少少遗留着童年生活的深深烙印,都与他孩提时代的不幸遭遇有着密切的关系。
作者简介:卢鹰(-),陕西省委党校二级教授,陕西廉政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国秦汉史研究会会员,陕西历史学会理事。
(文中图片:1、由作者提供;2、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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